第一章
作者:mako
发布时间:2024-04-29 20:30:46
字数:4148
被李木一剑捅死后,我发现自己回到了他还未被我扶上皇位的时候。
而继我之后的新后苏淼此时还在和三皇子李麟你侬我侬。
一
睁开眼,懵了许久,我回想起死前的那一幕,想起李木那双冰冷的眼。
不由得阖上眼,无声地笑,我们夫妻俩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是他最后在三军阵前怒视我,还是一月前大战起,抑或者一年前我谋反。还要更早,小风冰凉的尸体躺在我怀里时,我们就注定不得善果了。
“姐!大皇子又来了!”久违的小风的声音,小孩噔噔噔跑过来,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汗珠,语气颇有些不满。
我这才惊觉,小风现在才十四岁。他穿一件百蝶穿花大红圆领袍,束着五彩丝结长穗宫绦,登着粉缎织金线鹿皮底小朝靴。
这一身分明是我给他的十四岁生辰礼物,那靴子底正是我和李木去猎场时打来的。那一年小风总穿着。
而我此刻正坐在棠府大院中的太师椅上,头顶是那棵棠忠栽下的桂花树。
这一年李木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出皇子,我才不过二十岁。距离小风殒命还有八年,距离我谋反还有九年,距离我死在李木面前还有十年。
这一年是永元十六年。
二
“前厅候客。”我收拾心情,备好他前世常喝的雪莲花茶。
很快便有一人快步而来,来者身着暗银竹纹月白色长袍,腰间挂着麒麟翡翠玉佩,通身纤尘不染,一派出尘谪仙状。春山画眉含星眸,朱丹染唇悬胆鼻。
和我记忆中的李木迅速重合,总是如此装腔作势。
“如玉,三日后便是上巳节,你可否赏脸同去。”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他品一口茶,随口赞道,“这茶倒是不错。”
我敛眸:“殿下尊口,臣女怎敢不遵。”忍着不去看他的眼睛,脑海里闪过自己撞在他剑上的情形。
这事三言两语敲定下来,却又不只这么简单,每一次集会宴请,都是为接近各家公子小姐,借机拉拢朝臣。
李木这个庶出的大皇子从来不受宠爱,母亲只是一个女官。
朝中那几个举足轻重的老臣一半不肯轻易站队,一半都去支持了皇后所生二皇子和贵妃所生三皇子。
而我是武将世家棠府唯一的后人棠如玉,父亲棠忠死后我继承他的衣钵为朝廷镇压北疆,战功赫赫被特许上朝。
我上辈子将宝都压在李木身上,准确得说,是棠府,或者说棠忠。
我那个利欲熏心的父亲眼光十分毒辣,他不满被文官打压,要靠辅佐李木来拿从龙之功。
甚至将我私下许配给李木,想有朝一日翻身成皇亲国戚。也许是他所求太多,出师未捷而身先死,还未见到那一天就在两年前倒在了北境战场。
然而棠府早已是死死绑在了李木的战船上。
回想这些往事,我捏了捏眉心,有点提不起劲来,从前最看重权势,然而最终也逃不过权力的碾轧。
“如玉累了?”李木关切道。
我心中冷笑,逢场作戏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殿下也累了吧。”
李木应声而倒。
他再醒来已是第二天傍晚。
我自知是昨日没控制好剂量,药下的重了些。正要喂他些水喝,他却缓缓睁眼。
“殿下醒了,少安毋躁,臣女给您拿拐杖来。”我提着连夜做好的桂花木拐杖,过来扶李木。
他却不动声色,不过我敏锐地察觉到锦被下的微动像是腿部在使力。
李木甫一起身,便一手扣住我的颈,一手捏在我腰间命门,冷声道:“你敢对我下毒。”
我艰难地挤出笑,哑着嗓子缓缓道来:“是家父珍藏的北境补品,有点副作用罢了。臣女只是突然觉得,棠府和殿下的合作不够牢固,日后若是兔死狗烹可怎么办呢,只好先发制人,握些依仗在手。”
我带着点计谋得逞的喜悦,笑的眉眼弯弯,直直盯着李木的眼睛。
看着他眼中我的倒影,穿一身和我气质不符的柳绿薄衫,整个人装出一派上辈子李木最希望看到的柔顺以图稍息他的怒火。
他的手渐渐收紧,我眼角沁出泪来,也不做反抗,甚至抬了抬脖子,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顺手把拐杖递向他。
我在赌,甚至笃定他不会杀我,现在的我对他太有用了。
李木冷哼一声,松手,阴恻恻逸出一句:“如玉似乎所图不小啊。”
“怎么会,现在棠家和殿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我从前也不善这些场面话,只是跟在李木身边这许多年,贤内助的样子不会也装会了。
“棠家与我一荣俱荣,那棠如玉呢?”
“自然是没有分别的。”从小唐忠就教我习武,教我什么是家族荣辱什么是发扬祖业。
李木不明意味地笑,终于还是换上了以往温润如玉的面具。
他安抚似得抚了抚我的侧脸,柔声道:“我知道女儿家总是怕夫君变心,我向如玉保证,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妻子。”
“如玉明白,解药容我先替殿下保存。”我又想起了苏淼。
李木后来说那才是他需要的妻子,温良恭俭让,永远微垂着眉,永远如扶风弱柳一般依附在人身旁。
他整理衣袍后拄起拐杖离开,扔下一句:“计划照旧。”
所谓计划,指的是陷害贵妃,三皇子无论嫡长哪个都不占,全仗贵妃貌美得宠,母家兄长为将战功也算卓著,才能和嫡出的二皇子平分秋色。
这一切我都烂熟于心,前世正是我借上巳节揭穿贵妃行厌胜之术。
所谓“证据”,自然是我安排的,贵妃想将我棠家所掌兵权给自己兄长,格外亲近我,可惜她不懂什么叫引狼入室。
那个空有美貌心计不足的女人才向我递出橄榄枝,我和李木就定了这条计策。
三
翌日恰逢朝会,我一向装得像棠忠一般只知战事不通时政,从不多言。众大臣三两成群低声交流,我也不理会,只站在自己位置上发呆。
李木一瘸一拐地从我身边经过,众人目光都向他看去。他也不甚在意,撑着拐整理朝服。
很快众人站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我借着起身的功夫偷偷向龙椅看去,远远得也能察觉当今圣上已经老态龙钟,只是比印象中的太上皇多了几分威严。
“木儿怎么了?”例行公事地询问。
李木只说打猎时受伤皇上便不再多问,对于这个意外宠幸女官所生的长子他一向不喜。
下朝后我刻意放慢脚步吊在众人身后,不出意外地被一个小太监传话说贵妃娘娘传唤。
“如玉来了,早朝累了吧,快吃些点心。”贵妃语气殷勤。
“多谢娘娘。”我看了一眼这个美丽精致的女人,珠翠满头,似一朵雍容华贵的芍药,眉眼开阖间便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她负责这次宫中的上巳节,叫我留在宫中帮忙操办,原属于中宫的差事落在她这个宠妃头上,自然要尽心尽力耀武扬威。
“听说如玉近日与大皇子走的很近。”贵妃神色微动,盯着我道。
“娘娘忘了,去岁臣女北征,大皇子是监军,战友之谊。”我吃着点心,信口说道。
七分真三分假的话最能哄骗人。
一晃到了上巳节,宫宴大摆,我穿着一身红黑相间的缎织劲装,精致之余不失将门之气。
陪着自认东家的贵妃出现在席间,李木自然也在,我与他目光微一相交便错开,不经意般轻抚发簪表示事成。
不过是重复上辈子收买宫女之类的事罢了,我轻车熟路。
这厢贵妃还热情地拉着我去和三皇子寒暄:“麟儿,多和如玉聊聊,北境战事你也该为你父皇分忧才是。”
言罢带着女主人的姿态摇曳向皇帝走去。
我同李麟信口说着北境战事,其实这位殿下不爱沙场爱女娘,莫说战事,便是武功也一窍不通。
我一时冲动给李木下毒,终究算是得罪了他,何况他登基后丝毫不念旧情,未来更扑朔迷离起来。
这两日总想着破局之法。其实最简单的无非另找下家,可我知道李木的能力,背叛他也许下场更为惨淡。
可是我不能停,不能退出,棠府彻底卷进了权力漩涡,此时抽身更是万难,只好茫然地继续从前的老路。
而李麟明白母亲的心思,耐着性子与我交谈,眼睛却不时飘在另一边刑部侍郎女儿苏淼的身上。
那个我从前从未注意过的日后居然取代我的女子。
她此刻和李麟眉目传情,一副闺阁女儿的不胜娇羞状,丝毫没有上辈子在李木身边时的温顺,乖得让我觉得那是一具没灵魂的美丽壳子。
我不禁怀疑我前世所见苏淼,和眼前这个心思单纯又生性活泼的女子,是否是同一个人。我无法想象这样的她会在李麟失势后委身李木。
我佯作醉酒状不再言语,今夜的重头戏不在此。
果然,众人酒过半酣,便有宫人神色慌乱奔至皇帝身边低语,皇帝神色微变,一声令下宫宴便草草收场。
在窃窃私语声中众人逐渐散去,李木却传信邀我去御花园一会。
四
月光倾洒在地上,阵阵兰草香气氤氲在空气中,叫人精神微振。这条路偏僻幽静,又接近冷宫,宫人都不会经过,倒像偌大的皇宫只剩下我们二人一般。
三月三,生轩辕。在初春的上巳节,还有些许枯叶在脚下咔擦作响,一如从前我们帝后和睦时的漫步。
我倒也不怕被人发现,李木的能力从来就比我知道的更强。不过他拄着拐杖倒是较从前多了分狼狈,我心里这样想,于是不由带上点微笑。
一时无话。
“在想什么?”最后还是李木开口打破沉默和难得的宁静。
“想起古语说‘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从前父亲在时,棠府的上巳节总是很周到热闹。”
棠忠总是说:“玉儿,爹只有你一个女儿,日后你就是棠家家主,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才是我在想的,那些他对我的要求和命令,和桂花香气一样从小伴着我。
李木笑道:“如玉文武双全,棠将军泉下有知应该很欣慰。”
这是棠忠死去的两年后,但其实他已经离开我十二年了。一个十二个地支轮回走完,我险些要忘了他严厉的目光和责骂。
“殿下唤我来此有什么事要交代吗?”多年夫妻,我觉得这个男人应该不会容忍被我下毒却云淡风轻。
“只是想和你走走,平日琐事繁忙,你我许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闲庭信步了,就当庆祝今夜宫中的变动。”李木看上去很高兴,表情比平日真实几分。
我没有回话。他怎么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一向心机深沉,但这行径未免太奇怪。
地上月影摇曳,我看着被枝叶切割的月色,感觉眼前又蒙上了一层雾。
层层叠叠,掀不开,也冲不破,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他当年为什么要做得那么绝,看着我身死时又是什么心情。
一条路走到头,没了前路,隐约听到冷宫女人绝望的啜泣声。
更加心烦意乱,踢开脚边的断枝,开口话别:“此情此景似乎与庆祝相去甚远。”
微风扫过,带走不知谁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叹息。
是夜,我失眠了,我们的安排天衣无缝,贵妃逃不掉,可我自己好像也被天罗地网笼罩了一般找不到生路。
难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意,那个蠢女人,上辈子在冷宫自杀前咒我不得好死。一语成谶。
此番重新来过,也许我该为自己活一次。
次日宫里传来消息,贵妃莫香凝行厌胜之术诅咒皇后和二皇子,贴身侍女被审问招供,人赃俱获,被褫夺位份,禁足寝宫。
皇上到底还是对她手下留情了,昨晚没有我的补刀,倒是免了她的冷宫之苦。
一夜剧变,三皇子几乎没有了夺嫡的希望,只是还差最后一步,他那个略有战功的舅舅。
我知道,机会在今年冬天,天寒地冻,游牧民族生计困难,只能南下掠夺。
而莫香凝的哥哥为着妹妹的祸事,自然会积极出征,而他是李木必然要铲除的人,
只等北境战事一起,就能去了李麟的最后一个依仗。斩草除根,既然已经得罪了三皇子一派,就叫他不得翻身。
我想借此机会功成身退,死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