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啊，最不缺的便是痴情人。”

　　我长眉一挑，俯身戏谑地看向如今跪在龙椅下，面色戚容的宋今安。

　　纵然已被折断双翼，囚于这金丝笼里，可他的青松风骨却依旧苦苦支撑着那将折不折的背脊。

　　“你可悔？”

　　“不悔。”

　　“你可怨？”

　　“怨？”

　　不解之意从宋今安的口中流出。

　　他幽幽抬头，只肖一眼复又闭上。宋今安脸色苍白犹如一张白纸，破碎枯萎。

　　“臣，无悔不怨。”

　　01

　　景和六年冬，暮色成烟，大雪纷飞。

　　这是我在梅苑第一次遇见因漠北一战而封狼居胥的宋今安。

　　许是在陛下设立的庆功宴上喝了些薄酒，现下的他站在一片晶莹梅花间，双颊灿若朝霞。

　　“梅花冰清玉洁，香雾笼罩间竟也能让小将军迷失其中？”

　　“敢问阁下是……”

　　“阿姩，叫我阿姩就好。”

　　我冲他狡黠一笑，转头便折下一支红梅捏在手里，随后踏着寸深的白雪迎上去。

　　看着宋今安还在发愣的侧脸，我拿起还带有雪水的红梅点了点他的掌心，提醒道。

　　“梅苑偏远鲜有人迹，离紫宸殿少说还有一段距离，小将军若信的过我，便随我一同去吧。”

　　这下开口，宋今安才恍如清醒。

　　他睫毛轻扇，俊逸的脸庞上顿时浮上了一层红晕。

　　“多谢……阿姩姑娘。”

　　雪势渐大，我和身后的宋今安慢慢前行在冰天雪地间。

　　待快到紫宸殿前时，一名小宫女手执宫灯，面色急切的快步迎上来。

　　她气喘吁吁，在见到我的那一刻，立马福身行礼道：

　　“奴婢拜见永乐公主，宋将军。公主叫奴婢好找，天气寒冷，陛下顾念您的身子正在里面等的急呢。”

　　“叫皇兄担忧了，只是前行路上碰巧遇见宋将军，便一起结伴而行了。”

　　我轻咳了一声，避开了宋今安瞪得溜圆的眸子，显然他还未从方才的话语里回过神来。

　　只浅浅一笑，我便抬脚踏上了殿前的青石板。

　　皇兄依旧高坐在金漆雕龙的宝座上，噙着笑意的嘴角似有若无的流露出属于帝王的凉薄疏离。

　　殿堂上的虚与委蛇，我最是厌烦。

　　草草应付过几句后，我便小心地藏身在一处角落里，无聊地指点果盘里的“万里江山”。

　　宋国公如今当真得势。

　　宋家三代国公，满门显贵。

　　而今又出了一位立下大功，貌美善战的儿子为将军，且看着满朝文武的谄媚嘴脸便可知，宋国公如今的地位多受尊崇。

　　只可惜……

　　“宋爱卿这是何故，快快请起。”

　　像是早已料到此事，李怀景不慌不忙从龙椅上站起，他嘴角带笑，眼神中的探究玩味丝毫不加以掩饰。

　　“陛下给予我宋氏一族的殊荣已经足够多了。现如今，漠北一战顺利平息，天下海晏河清，还望陛下收回兵符，只给我儿一个闲散官职即可。”

　　说着，宋国公便从怀里掏出一枚虎形的印章，而后颤巍巍的双手奉上。

　　宋今安就跪于其父身侧，恭敬的垂头低耳，不卑不亢。

　　“爱卿执意如此，朕也不好拒绝呐。”

　　说罢，李怀景从龙椅而下，悠悠扶起跪拜在地的宋国公，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

　　“既如此，朕便收回兵符了。只是，宋小公子在漠北一战中功不可没，既有功，定要赏。那便封宋今安为五品定远将军，赐良田百亩，金万两。”

　　“谢陛下隆恩！”

　　看着“戏台”上你来我往的戏码，我当真要感叹，好一出君圣臣贤的感人场面呐！

　　若不是早知道我这位皇兄背地里的嘴脸，怕也要被他的演技给感动哭了。

　　02

　　“公主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杏云捧上已经温热的药剂，开口打断了我的游思。

　　“看了一本怪祗奇录，就在想怎样才能把一头猛虎变成一只温顺的忠犬呢。”

　　“虎就是虎，怎会变成一只犬呢。”

　　杏云疑惑，不假思索的道出了口来。

　　这丫头……

　　没有得到心中的答案，我只笑着摇了摇头，不予辩驳的轻声道：“会有办法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今个儿是元夕佳节，街头巷尾皆热闹的很。

　　我一口灌下热的发苦的药茶，随后便从一旁的小仆手上接过大氅裹在身上，伴着连接天河的灯火出了府去。

　　幽州的元宵节，满城风景如画，欢声笑语。

　　可在一片的笑语喧哗中，只余我一人，逆着人潮汹涌脚步灼灼的奔着城门的方向去。

　　有人在跟踪我。

　　当意识到这件事后，我第一时间便冲进了人群，并把身上裹挟的大氅扔掉，企图甩开那道暗处的深影。

　　只可惜背后的那双眼睛始终附着在我的身上。

　　直到我冲出城门，误打误撞的躲进了一处行军的帐篷里。

　　“是谁！给我滚出来。”

　　一双大手猛地揪住了我的衣襟，挣扎之间我被强行拖出了床下的缝隙。

　　当我迎着昏黄烛火看清楚来人的脸庞时，一声惊呼从我的口中溢出。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而他清冷的表情也露出一丝裂缝。

　　“宋、宋将军。”

　　我捂住嘴巴，整个人被吓得瑟瑟发颤。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宋今安也未曾料到躲身在床下的小贼竟会是前不久才在宫宴上遇见的公主。

　　只是一瞬，他便反应过来，朝我行了个大礼。

　　“微臣该死，不是有意要冒犯公主，还请殿下赎罪。”

　　“不，不是！不是宋将军的错！”

　　我顾不得整理已经七歪八扭的外衣，在终于看到熟悉的人后，方才的害怕叫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我猛地扑进了宋今安的怀里，轻声啜泣道：

　　“宋将军，有人要杀我！”

　　……

　　我神情恍惚的坐在宋今安为我铺垫的床榻上，紧紧地抱着他替我裹上的皮毛斗篷。

　　“公主不必怕，臣已经派人去搜查了，想来不久便能找出贼人。”

　　宋今安开口，高束的墨发垂落在他的肩侧。他的神情淡然，眼睛里却带着些许的担忧。

　　“多、多谢小将军了。”

　　我努力的扬起一个笑容，可嘴角却止不住的僵垂。

　　企图杀害我的贼人被宋今安很快捉回了大营，他是个衷心的死士，在还没有等我们开口询问时便咬舌自尽。

　　士兵们从他的身上并没有搜出有用的东西，但却在死士的脖颈处查到了一处纹身。

　　或许这个纹身的意思其他人并不知道，可我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那是只有皇宫里那位至高无上的人才能调动的死卫所拥有的纹身。

　　我看得出这贼人的身份，想必宋今安也看出来了。

　　03

　　那日的阴影在我的脑海中一直挥洒不去。

　　待我被宋今安送回公主府的第二日，李怀景便派人把我宣进了宫。

　　紫铜鎏金香炉里飘出的龙涎香袅袅散落进太极殿的每一处角落。

　　暗香浮动间，宝座上的男人叫我愈发的看不真切。

　　他亲昵地喊我着的名字：琇晏，李琇晏。

　　他对我的生活起居无不关心，可最终话语的结尾还是落在了昨日夜幕，我是否有出门观赏大街上飞舞的鱼龙灯。

　　在得到了我否定的回答后，他满脸可惜地摇了摇头，便叫宫人好生送我回去。

　　“那一夜的月光如水，灯火阑珊，阿姩不出去瞧瞧，当真是错过了太多呢。”

　　是啊，错过了太多。

　　但究竟是错过了元夕灯会，还是错过了取我性命的机会，恐怕也只有我的好哥哥心里最清楚。

　　从宫里回来，我便浑身滚烫，发起高热来。

　　迷迷糊糊间，我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仔细的询问过我的病情后，他放下了一包东西转身离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我好生将养了几天，才从杏云的口中得知，那日来看我的就是宁远将军，宋今安。

　　替我前来医治的大夫也是他一路行军中最信得过的医师。

　　我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便亲自下厨做了些点心去打谢他。

　　军营里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认识我，我也省了许多麻烦，顺利的进入了宋今安所处的帐篷。

　　“小将军快尝尝，这是我新做的桂花糕。”

　　我兴致勃勃的打开食簠，一股扑鼻的香气蔓延至空气间。

　　“快尝尝，真的很好吃！”

　　我拿起一小枚糕点，兴冲冲的举到了宋今安的嘴边。

　　许是靠的有些近，他的脚步不自觉的往后踉跄了一下，我连忙伸手去抓他，却碰巧鼻尖撞上了他的肩膀。

　　“小将军，你的耳朵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