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扒开衣服，在衣柜黑暗的角落里看到了自己。

　　他咧开嘴对我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我从不会那样笑，于是我问他：“你是谁。”

　　他不答，只是伸出手指了指墙上的挂钟，里面的秒针正在逆时针跳动着。

　　滴答，滴答...

　　第一章问诊

　　我又做梦了，最近几个月总是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梦里总想要找到一样东西，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我只能不停的找、不停的找，最后在家里各种奇怪的角落里找到自己。

　　那个和我长得一摸一样的人会指引我去看墙上的挂钟，指针一但倒转，我的梦也就醒了。

　　这样的梦做得多了就让人心慌，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我叫姜永康，是个外卖配送员，每天太阳一出来就骑着摩托车出门了，到夜里11点才能收工回家。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家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可现在觉也睡不踏实了。

　　想想就觉得憋屈，于是我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决定翘班一天，去看看医生怎么说。

　　市郊的康复医院中，有一个姓历的心理医生，每天早上都会固定点一杯豆浆，外加半屉小笼包。今年年初就一直如此，兄弟们看到这个订单就头疼。因为市郊的康复医院实在太远了，一来一回要一个多小时。

　　所以平日里，这个订单都是由平台强行分配，可今天我决定主动把活揽下来，因为我希望他能帮我分析分析那个讨厌的梦。

　　康复中心门口，一个穿白大褂的矮个子医生行色匆匆的走出来。

　　我立刻拎着早餐迎上去：“历医生，您的早餐。”

　　“谢谢。”他礼貌的回答，接过了食物转身便走，好像很赶时间的样子。

　　“历医生！”我着急的叫住他，但等他真正停下脚步转回身看我，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

　　“还有事吗？”

　　“那个...是有点...”

　　他将我请进宽敞的办公室，阳光刚好洒在纯白的皮质沙发上。我心里升起了一丝向往，要是能坐在这样的办公室里工作，做梦恐怕都要笑醒了。

　　“你是说，你常常做一个同样的梦？”历医生的话把我拉回了现实。

　　“准确的说，是一个类似的梦。我总是能在梦里看到自己，还有一个倒着走的挂钟。”我放下一次性纸杯，局促的回答。

　　“你家里有挂钟吗？”

　　“有一个，就挂在客厅的墙上，正对着进户门。但是走的不准，所以我基本上不看它，很长时间没有换电池，早就不动了。”

　　“你能把那个挂钟画下来吗？”

　　我接过他替的纸笔，在纸上草草画了个挂钟的样子。他接过去看了看，又抬手看了看时间。

　　“小姜啊，我一会还有一个病人，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晚上十点以后来我这里，我们好好聊一聊。”

　　这当然是我期待的，可晚上十点...我有些迟疑。

　　“因为白天的病人都已经排满了，所以只能请你在我下班的时间过来，不知道你这个时间方不方便。或者我们可以改天再约时间。”还没等我开口，他又补充道。

　　“方便，我闲人一个，随时都可以，只是怕打扰您晚上休息。”

　　历医生笑笑：“不打扰，我睡得少。”

　　从历医生办公室里出来，头顶的天空更蓝了，空气里都是青草的味道，我觉得我的病已经好了一多半。

　　第二章解梦

　　但晚上的时候我还是早早的收了工，回家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骑车去了郊外的康复医院。

　　楼里的灯关了大半，我不敢贸然进去，就在楼下给历医生打了一个电话。等了不到两分钟，历医生就出来接我，带我穿过阴暗的走廊，来到他宽敞的办公室里。

　　纯白的沙发被暖色的灯光笼罩，也增添了一丝温柔。在认识历医生之前，我都没办法想象，怎么会有白色的沙发。这么浅的颜色，是怎么做到洁白如新的？

　　它看上去柔软极了，像我这样奔波了一天的人，真想躺进去每每的睡上一觉。

　　历医生给我接了一杯温水递到面前：“我们继续聊聊挂钟吧。”

　　“嗯...”我有些紧张，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心理医生。早上没好意思问价格，听说心理医生和律师一样，是按时间收费的。

　　“那个挂钟是什么颜色的？你还能记得它的样子吗？”

　　“是白色的，上面有很多贝壳做装饰，下面还有一个长长的流苏。”

　　历医生的手在本子上飞快的写着什么，等我说完才抬头微笑着问：“你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呢？”

　　我猛灌了一大口水，缓缓开口回答：“因，因为我有仔细观察过它。”

　　“恕我冒昧，你为什么要对一个挂钟那么感兴趣呢？”

　　“也不是对挂钟感兴趣吧，主要是那会很着急，就一直盯着秒针看啊看的。”

　　一个月前，苏朗死在了我面前。当时他已经气若游丝了，我打完120后就在客厅里守着他，救护车说大概10分钟到达。我想十分钟也不长，就没有挪动他。

　　我盯着墙上的时间，度过了最漫长的十分钟。挂钟的秒针就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动作越来越缓慢。等到救护人员敲门时，秒针卡在了12的地方踌躇不前，苏朗的瞳孔也已经散开，死不瞑目。

　　苏朗是我的室友，也是我的同事，我们都是用一个平台的外卖员。平时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好的能穿同一条裤衩。所以他的死对我打击很大，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如果我没有等救护车，而是把他绑在身上带去医院，他会不会就不用死了呢？

　　“恕我直言，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根据你的描述，以一个医生的角度来讲，你当时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先不说十分钟内你能不能赶到医院，就算是能够赶到，以他的虚弱程度来讲，也根本承受不了摩托车的颠簸。”

　　我双手握着纸杯又喝了一大口，心里多少好受了些：“谢谢你，历医生。”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那你现在准备好，跟我说说苏朗的死因了吗？”

　　苏朗的死因对我来说，也是无法释怀的重要原因之一。

　　做外卖的小店很多环境都不太好，有一些开在偏僻地方的，更是要用脏乱差来形容。干我们这行的，基本上都是见怪不怪了，客户下单我们配送，其它的一概不管。

　　像我们这种命贱的人，什么干净埋汰的，只有填饱肚子才最重要。所以我和苏朗平时都是趁不忙的时候，随便找一家小店解决温饱。

　　可是三个月前，苏朗突然就拒绝在外面吃了。他还常常跟我说，外面的东西都很脏不能吃。

　　第三章丧钟

　　我们跑外卖的，早上七八点订单就上来了，一直要忙到夜里11点多，哪有时间自己在家里做饭。我叫他一起去吃饭，他总是不去，久而久之我也就不管他了。

　　后来我就发现他越来越瘦，早上起来走路都打晃。平常一起干活的兄弟怀疑他得了白血病，怂恿我劝他去医院检查。我也旁敲侧击的说过几次，可每次他都一言不发的骑车离开。

　　那天早上我在厕所里拉屎，就听见客厅里哐当一声，急急忙忙提了裤子跑出来看。苏朗就躺在客厅里，脸色惨白脸色青紫，身上冰凉冰凉的。

　　我问他是不是低血糖，还想去厨房给他煮碗面，可他拒绝了。他说加工食品都太脏了，还劝我也不要吃。说完就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我打了120，可车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

　　“那之后你就开始做奇怪的梦了吗？”

　　我想要再喝口水，却发现杯子已经空了，只得尴尬的放下：“不，在他死之前，我就已经开始做那些梦了。”

　　历医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声音依旧柔和：“那你能回忆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那些梦的吗？”

　　那是大概两个月前，因为苏朗的性情大变，我们的关系也开始急转直下。那时候房租正好要到期，作为二房东的我就偷偷把租房信息挂到了网上。反正苏朗白天都在外面跑外面，就算是有人过来看房，他也不会知道。

　　我就趁着白天不忙的时候，偷偷带着人回家看房子。那时候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大晴天的穿着一件黑色的雨衣，整个头都藏在宽大的帽遮里看不到脸。

　　这人比苏朗还奇怪，我肯定不会把房子租给他。可是人家已经到家门口了，不让进去看一眼也不行，我就打开门把人给请了进来。

　　那人在客厅里转了两圈，然后就指着墙上的挂钟说：“这钟走的不准。”

　　我心里在翻白眼，心说我家钟走的准不准碍着你啥事了。可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你真厉害的样子说：“您真是个细心的人。”

　　他摆了摆手，又盯着那个挂钟看：“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有的钟走的快一点，有的钟走的慢一点，这都没什么。但你这钟不一样，它有时候快有时候慢，你知道这叫啥不？”

　　“叫啥？”

　　我愣住，这钟确实有这种毛病。平时走的飞快，可一但设置了闹铃又会卡住，要是不手动调一下，它就会一直卡在那个时间上。

　　“钟有自己的主意，那就是阎王丧钟。”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你丫的是不是诚心找不痛快啊，竟然敢到别人家里说人家的挂钟是丧钟。真欺负我不敢打你是吧？

　　还没等我发作，他又径直朝冰箱走了过去。我抱着膀子站在一边运气，眼睁睁的看着他把我们的水果和点心一样样剥了皮塞进嘴巴里。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杀人一样的目光，他转回头含糊的解释：“算我买的。”

　　第四章雨衣男

　　听到他说买，又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心又一下子就软了。我平时也总是没时间吃饭，他的吃相明显是饿坏了，就由着他把我冰箱里的东西一扫而光。

　　等到他酒足饭饱的时候，脚边已经堆了小山一样的包装纸和果皮。我皱了皱眉拿出手机，开始计算这些食物的大概价格。

　　他从钱包里掏出5张崭新的毛爷爷拍在茶几上；“500块，够不够？”

　　500块？我的冰箱都不值500块。我伸手打算拿钱，但又被他一把按住。

　　“先说好，这算是订金。”

　　“什么订金？”我抬起头茫然的问。

　　“租房的订金啊。”

　　我哑然，这家伙这就租下了？可我还没答应租给他呢。

　　于是我收回手，轻咳了两声拒绝道：“哥们，对不起啊，我刚刚已经收到了租房款，这房子租出去了。”

　　“租出去了？”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是的，就在你扫荡我家冰箱的时候。”我把扫荡两个字说的很重，企图让他想起刚刚答应过我要付钱的事情。

　　“哎，那还真的是可惜，我蛮喜欢这间房子的。”

　　我心里冷哼，喜欢什么？墙上那个丧钟吗？

　　他见我没有缓和的余地，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叠毛爷爷，同之前的摞在一起。

　　“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赌？”

　　“这些钱给你做经费，只要你找得到我，我就给你500万。”

　　500万？我现在已经开始觉得这个人是神经病了，不仅穿着奇怪，还在青天白日下口出狂言。

　　他见我不伸手，就又把毛爷爷往前推了推：“怎么？不敢？”

　　“对，不敢。”我回答的相当干脆。

　　我出来打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过了做白日梦的年纪。像这种500万的大饼，除了彩票就只有骗子了。开始时都跟你说能一夜暴富，等到你信以为真的时候，又想方设法的从你兜里抢钱。

　　他也不恼，轻轻叹了口气，将那叠钱一张一张的拿回去，嘴里还慢悠悠的数着数气我。

　　“一百、两百、三百...”

　　我停止了讲述，沙沙的写字声也停了。历医生蹙眉问我：“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什么印象了，可能拿完钱就走了吧。我只记得，他最后给我留了一百块。很奇怪的男人对不对？”

　　“嗯...是有些奇怪。你们后来还有过交集吗？”

　　我摇头：“没有了，后来他走后就再也没见过，电话也没有再打过。”

　　“不对！”历医生的语气很坚定，他的眼睛亮的像小孩子，盯着我看的时候仿佛能看穿我的灵魂。

　　我又低头仔细想了想，“确实没有了。”

　　他用笔杆一下一下的敲着本子，思考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口：“小姜啊，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可你能从无数个看房子的人中马上想到这个人，他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因为雨衣男就是个怪人啊，怪人总是让人印象深刻的。”

　　历医生还是摇头：“不对，我当时问的是和做梦有关的问题，你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他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被你忽略了的。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接受催眠呢？”